我縮了縮身體,呵出了口冷霧。
我並不冷,只是為了響應這白茫茫的雪世界。
領邊的白毛——我覺得是兔毛,搔得我臉癢癢的,但很溫暖(而且很好摸)。
唉,有點不想相信這身可愛又保暖的大衣是伊耳謎挑的。
我抬頭看著牽著自己的大哥,發現那傢伙正無視落在頭上的雪花——貌似開心地——舔著深咖啡色的甜冰棒。
很好,事實為證,這人為了甜點連命都可以不要一半。
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,他低下頭來看了看我,再盯著自己手中的冰棒,看了我一眼,再繼續盯著自己的冰棒。
他看著我,張口好像要說什麼。
「……想吃?」說這句話他似乎在腦中掙扎了很久,他手中的冰棒有要伸過來的趨勢。
……呃,我沒有要跟你搶冰棒的意思。「不了,太冷。」雖然跟獵人世界的幾大美色之一間借接吻實在難以取捨,但現在在下雪,吃冰棒消暑做啥?
他揚起一邊的秀眉,「妳會冷?」
這下換我揚起眉了,他問這做什麼?難道待會你會從不知道哪裡抽件外套給我?
……不要,這畫面太可怕了。
「不會。」於是我老實回答,「但也不熱,剛剛好。」
「嗯。」他應了聲便回去吃他的冰棒。
我抬頭看著落下的雪花,些許的它們停在我臉上,但——卻沒有實感。
我只知道有東西輕輕地滴在臉上便化為水。
很好,這下起碼知道我不是冷過頭而感覺不到溫度,那麼傷口不會冷到裂開。
下雪的天氣就像我現在感覺到的這樣嗎?
——我不知道。
我的故鄉不會下雪。
但也沒有溫度。
我低頭看著自己邊走路邊留下的雪窟窿。
我……真的還活著?
好,感性時間結束。
我不知道就這麼結束會不會有些唐突,但說真的,現在不是確認自己精神方面死活的時間。
槍聲響徹雪白的空間。
不是我開槍的,當然更不可能是我親愛的大哥伊耳謎。
好吧,看著大哥吃冰棒的溫馨畫面,我自己都忘了他帶我來這裡的目的。
他沒告訴我來這裡的原委,但看著眼前的光景,我想我知道了。
呃——剷除在這裡定居的不良集團?
看著眼前散站著,身穿厚毛皮衣、手拿槍支的大人群,我只能想出這種代名。
我打量目前所在地。
——喂喂喂,會不會太窮酸了點!廢棄舊倉庫?
……好吧,我就假設你們只是在這裡開會……或著交易。
「喂,你們兩個小鬼來這裡做什麼?」開槍警示的是裡面看起來最大塊頭的……光頭巨人。
噢,抱歉,以我目前的身高來說所有大人都是巨人。
我猜他大概一百九十幾公分吧。
我抬頭看目測一五零的伊耳謎,好奇他會怎麼回答。
很正常地,他無視了面前一坨坨顏色不均的人。
他在我身後蹲了下來,一手放在我肩膀,另一手、像是在替我指路一般,指著那個最高的光頭巨人。
「裘璐奇,殺了他。」
他在我耳邊說著,如催眠一般。
整個倉庫瞬間被譏笑聲充滿。
可憐的他們,不知道這兩個所謂的小鬼,是什麼來歷。
我站在原地,但我知道我的臉在伊耳謎看不到的方向黑掉了一半。
開什麼玩笑。
你叫我殺我就要去殺啊?憑什麼?告訴你,帥哥沒那麼好用的!
我回頭看著自家大哥,張著大眼閃著不解的光芒,問:「為什麼要殺他?」哼哼,不好意思,現在這年紀的小孩子最喜歡問為、什、麼、了。
哈哈我就是存心要讓你出糗,怎、樣?你命令得了奇犽但絕對不包掛我!
好啦——看你要怎麼跟你妹解釋?因為是工作?——這違反兒童勞動法喔!……雖然獵人世界觀裡沒有這條法律。呀,不管啦,我就不信你說服得了我去殺人!
伊耳謎跟我在那邊大眼瞪小眼,我以為他在想該如何回答,但他面無表情地嘆了口氣——對此表示好神奇,「為什麼妳就是不願意殺人呢?」
欸?
我愣住。
那段沈默是『不理解』?為什麼他會這麼問?
我從沒面臨該殺或不殺人的情況啊?他是從哪裡判斷出我根本不敢殺人的?
——他為什麼知道?
「糜稽雖然實力還不到,但他會要求接任務,」他站起來,手還是停留在我的肩膀上,「但為什麼妳就是不會?」他歪頭。像是在問我,又像是在問他自己。
——啊,是的,殺人對於揍敵客來說再平常不過。
一天到晚都看到爺爺衣服上的『一日一殺』,看著都忽視掉了。
「妳應該知道,」純黑的瞳孔由上往下地看著我,放在肩上的手力道開始加強,空氣仿佛凝結成粥。心臟像是要停止住一般,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,「揍敵客是殺手,而妳也是殺手。我們就是這樣教育妳的。」
我又沒殺過人……,怎能算是殺手?我想說出來,但總覺得這樣就輸了。
「妳是天生的殺手。」
「蛤?」對不起,聽到這句話我忍不住。
那個,我記得在奇犽跑去獵人試驗的時候,伊耳謎也是這樣跟奇犽講的?原來你們就是這樣給小孩子壓力的!
好,我知道揍敵客一家通通都是殺手,上到主人下到僕人通通都是。但是直接用第二人稱來稱呼揍敵客這姓氏實在是太有用了!
我先說說,上輩子,一百米跑步,十八秒三,現在隨便跑跑也有十三秒以內。八百公尺,四分三十八秒七,順帶一提我累得半死。現在?哈,跑個四趟八百公尺我都不會喘個氣!然後請記得我現在的身體年齡才快要五歲、身高不到一〇五!
這是詐欺!法官我要上訴!從小就開始以不人道的方式訓練就算是樹懶也變貓!但不給貓咪自由喵喵是會掛掉的!抗議!要求奇犽小喵喵的自由!
伊耳謎向前走去,而那些凶神惡煞的人們,些許的他們露出了不安。此起彼落的交談聲充滿了舊倉庫。
——「欸、他、他剛剛提到揍敵客——不會是那個吧?」
——「啊?什麼那個?」
——「嘁,全家都是殺手又怎樣?反正只是小鬼!」
——「揍敵客來這裡做什麼?」
——「我聽說面對揍敵客家族的人,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能小看!」
一個身穿皮夾克、脖子包了圈了圍巾的黃髮平頭男站了出來,他手中拿的——沒記錯的話,是Uzi衝鋒槍。
我眯起眼,看來這些傢伙挺窮的?——Whatever, that’s not the point.
「不管怎麼說,只要是人槍射了都會死!」平頭烏茲一號喊著,他將槍管提起,「管他是不是小孩子!」
看來他要開槍了,俗話說只要一個人出頭,其他人都會蜂擁而至。屆時我說不定可以趁這個大混亂逃走——慢著,這樣不就玩不到小孩子了?
玩小孩、逃走、 玩小孩、逃走、 玩小孩、逃走、 玩小孩、逃走——好掙扎!
伊耳謎站在他面前,背對著我有一段距離,其他人各個露出了驚訝的表情。
那人的槍支掉落在地,手緩緩地往自己的頭部伸去——看來我多慮了。
他雙手置於自己的頸部,我以為他要掐死自己,但是他沒有。
他開始粗喘,有點像噎到的聲音。他舌頭伸出,翻白眼,口張得老大。
沒有聲音,所有人都看著他演著荒謬、只有氣聲的默劇。
圍巾的顏色漸漸被深色給吞噬、落地。
接著他人倒地,就這麼摀著自己的脖子在地板上掙扎,扭動,唾液流了出來,掙扎,掙扎,扭動,掙扎,掙扎,掙扎。
——然後就不動了。
不再動的平頭男滿身是汗,腫脹的雙眼透露著不解。
沒有噴灑的猩紅,沒有多餘的聲音,沒有其他傷口,第一個站出來的人就這麼掛了。
所有人就這麼站著,看著他死,看著默劇謝幕。
他死了。
他死了。
就這樣。
死了。
「妳在家裡後院都是這麼做的對吧?」在所有人還沒瞭解現況而無語的時候,伊耳謎轉過頭來問我。
「……什麼?」我愣了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。他在說什麼?
「嗯——好像不是這樣。」他蹲下來,手將平頭男的頭抓起,就這麼看著,而且非常認真地思索著。
「啊,妳有放血。」他一副『我想起來了』的樣子擊了下掌。
「等——」我瞬間理解了他在做什麼,他的手迅速往對方的頸動脈劃去。
猩紅液體軟弱地噴出,但迅速地染紅所經之處。「然後倒過來等血流乾。」伊耳謎抓著對方的大腿將他倒了過來,頭下腳上。
——他在模仿我在森林裡抓動物果腹的處理方法!他們果然不可能放我一個人在後院自生自滅!我都已經是抄襲了你還抄得亂七八糟!
慢著慢著慢著,他將我處理獵物的那一套,套用在人類身上?
「還是怪怪的。」他看著緩緩流出的液體發出感言,「血沒有灑得妳那樣漂亮。」
他學我做什麼?
我伸出手慢慢走過去,每一步的感覺都異常沈重——我在憐憫?還是在害怕——死亡?空氣有這麼重過嗎?「你……你在做什麼?」
是啊,你在做什麼?
「嗯?錯了嗎?」他那張木然的臉隱約透露出不解。
他問的並不是『殺人錯了嗎』而是『方法——或著順序弄錯了嗎』,我知道。
「並不是對或錯的問題——」我呆站在離他三步之遠的地方,看著那被犧牲的人,他的手無力地垂放在地板上,我竟有種他正在流淚的錯覺。「——你為什麼殺他?」
不知為何,明明不是第一次目睹人被殺,我卻有種想哭的衝動。
「不行嗎?」他回問我。
明明知道我的答案是『當然不行』,但我卻無法回答他。
因為他的理由將會跟我一樣。
他有家人,死了『它』曾認識的人會傷心難過——甚至無法繼續生存。
牠一定是一樣的;但是我抓住了牠,而牠無力脫逃,於是牠死了。
但還是——「不一樣。」這三個字脫口而出。
「的確不一樣,血沒有妳弄的那樣壯觀。」他純黑的大眼看著我,我看的是已經蒼白的屍體。
「不,不是,」殺了他其實跟殺了牠是差不多的,不對,不一樣。
我只是在替自己找藉口。就算沒殺人,我依舊奪走了其它生物的性命。
「我——」
「——原來如此。」他乾脆地鬆開雙手,『它』啪嗒的一聲倒回地板,不同的是地板被染成了鮮紅。
很諷刺的,我讀懂了伊耳謎現在的表情。
他『豁然開朗』地看著我說:
「原因是理由啊。」
他,嘴角微微向上。
他在笑?
我不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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